老師如何協助班上情緒失控的孩子~以自閉症為例(上)

在學校服務的輔導老師、諮商中心的心理師與社工師，其中一項重點工作是提供諮詢，協助級任老師處理班上頻出狀況的學生，讓課堂的教學和各項活動能順利進行。

我在學校教書十五年，其中有十年擔任班級導師。在我開始學習精神分析、對人的潛意識有一些認識之後，我發覺，精神分析對於處理各式各樣學生的突發狀況，以及和家長溝通、合作，非常有助益。以下是我任教一年級時處理孩子失控的經驗。

暑假教務處通知我班上有一位資源班學生美美，開學前學校邀請新生家長帶孩子來學校和導師相見歡，母親表示孩子患有輕度智能不足，開學第一次家長座談會，幼稚園老師一同出席，媽媽和老師強調美美只是學習比較慢，其他表現良好，所以沒有接受早療服務。很快地，美美在學校的表現顯示她有構音困難，無法說出完整的語詞和句子，而且她在情緒、社交、行為等方面的表現，符合自閉症的診斷，我和母親反覆溝通，建議盡快到兒心科就醫，讓美美接受特教巡迴課程，醫師確診為自閉症，接著美美取得手冊開始接受語言治療等服務。

美美在課堂上最令老師們頭疼的狀況是常常突然尖叫暴哭、用自己的頭撞牆或窗戶，每次約持續一小時，她的舉動嚇壞其他孩子，課程中斷無法進行，這個現象在開學一個月後更加頻繁，每天發生二~三次(低年級除了周二，每天只有四節課，也就是美美幾乎每堂課失控)，尤其是進行小考、放學回家的時刻，美美激烈的反應令我感到疑惑，和媽媽聯絡得知，她安排美美放學後到一家宣稱能治癒自閉症的安親班，後者讓美美事先練習和學校相同的國語、數學測驗卷，要求她的成績必須滿分。我覺得很無助，每天上班像打仗，孩子放學之後我常一個人坐在教室發楞、掉淚，有時也很想用頭撞牆。同事們很支持我，聽我訴說、在我處理美美失控時幫忙看顧其他孩子，教務處也安排一位鐘點人員協助美美。

精神分析裡有一個概念叫做反移情(counter-transference)，大約1950年左右，反移情的概念開始發展，Paula Heiman和 Heinrich Racker提出嶄新觀點，認為分析師的反移情是探索病人潛意識的第一手工具，是病人溝通他在分析情境中的經驗，提供分析師非常有價值的線索，而Bion擴展克萊恩的投射認同概念，提出正常和病態的投射認同、以及涵容理論，在當代的分析圈中，反移情普遍被視為是了解分析師與病人之間溝通過程的基本工具(Quinodoz ,2005)。

如果用這個概念來想，有沒有可能我的感覺是美美的感覺呢？離開熟悉的幼稚園來到一個陌生的學校，美美可能很疑惑為什麼老師和同學都不一樣了？原本的同學去哪兒了？新的老師和同學正在做什麼呢？一下子置身在一個節奏很快、大量訊息進來卻超過自己理解範圍的環境，可能非常無助害怕，加上媽媽期望她跟上進度、有好成績，可是老師講的內容好像是無字天書，考卷即使練習過還是不知道答案，放學去安親班會給老師責罵，這些像浪潮一般席捲而來的焦慮需要一個出口，所以美美用尖叫、撞牆排空她的恐懼和絕望。

弄清楚怎麼一回事之後，我的焦慮降低許多，有一天我在講台上教加法，大部分的小朋友認真聽講，忽然「碰！」一聲，我愣住，趕緊查看聲音的來源，發現美美在用身體撞桌子、桌子搖搖欲墜快傾倒，她嚎啕大哭。我請孩子們先寫練習題，衝去抱住美美，阻止她繼續撞桌子。

我問：「妳怎麼了？」

美美邊哭邊說了一些話，咬字不清楚。我再問了幾次，還是聽不懂美美說甚麼。

我瞄了美美的桌子，上面擺著鉛筆和課本，打開的課本有一些擦布屑屑。

我猜：「是東西不見了嗎？」

美美點頭，繼續狂哭。

我再猜：「鉛筆嗎？」

美美搖頭，在我懷裡用力扭著身體，張大嘴巴哭，說是****。我聽不懂。

我輕拍美美：「喔，東西不見了，美美找不到，很著急，所以大哭。」

不知道過了多久，美美哭聲變小，開始彎腰胡亂翻抽屜和書包。

我看著坐在她附近的學生：「我們一起幫美美找找看…(找了十幾分鐘)喔原來是擦布不見了！」

→如果老師回應孩子的情緒，並且給予實質的協助，對美美來說，就會是一個成功的經驗：有人會幫我，東西會找到，我可以試著說看看。

在事件過後，我做了三件事：

1教美美下次東西不見，自己找不到的話，可以怎麼辦？用撞頭、尖叫，大家不知道她需要幫忙；練習用說的讓同學、老師知道，大家會一起幫她。

2在美美去資源班上課時，讓孩子們有機會表達在事情發生過程中的驚嚇、恐懼、生氣等情緒，並得到我的理解和安慰。

3我用七歲小孩可以聽懂的語言，說明美美的困難、怎麼和她做朋友？並調整座位，安排性情溫和、個性友善的孩子坐在她周圍，協助宣宣的課業和日常作息。

慢慢地，美美感覺到被老師同學喜歡、接納，有人在試著了解她，孩子們模仿我的做法，當美美失控時，一邊用語言說出她的情緒、一邊提供具體的幫助。她尖叫、撞牆的次數逐漸減少，並露出笑容主動和我們玩躲貓貓，開始融入新班級、喜歡來學校。

參考文獻

Quinodoz, Jean-Michel (2005). Reading Freud: A Chronological Exploration of Freud's Writings.  Lodon: Routledge.